第26章 僧达之忧
僧显与高允道别之后，便去见僧达。他当然也向僧达转告了高允的意见：“高侍郎说最好不要大张旗鼓去请凉州僧人入长安，他认为眼下这是个敏感话题。”
僧达皱着眉头，也点了点头：“凉州自张轨统治之后，世代都信佛教。而且因为敦煌地接西域，村坞所在，塔寺甚多。平夏和平凉之后，沙门佛事皆往东迁。当年高僧鸠摩罗什为后秦姚兴所敬，在长安草堂寺集义学八百人，重译经本。鸠摩罗什和道肜、僧略、道恒、道标、昙影等一起重译了十余部佛教经典，让这些经典的句子更加辞义通透，普通信徒也能读懂，到现在沙门还在学习这些经典啊！如果刺史在别的城市，请一两个凉州高僧去倒也未尝不可，但长安毕竟是前、后秦的首府之地，也是佛家信徒聚集之地，还是不要请这些高僧了吧，这也是明哲保身之道啊。”
僧显听僧达说起长安高僧，也说起来他在长安听到的法显大师之事：“法显大师对佛教的律藏非常感兴趣，但国内佛经律藏残缺。天兴二年（399年），他和几个僧人从长安出发相约前往天竺求法。法显先往西域经三十八国才到天竺，尔后又经海路回到青州地界，历时十三年。法显后来到了江南，和天竺禅师跋陀罗一起写出了僧祇律，到现在还为沙门所用。长安的高僧真是勇敢啊，他们为了寻求佛陀的真义，可以连命都不用。法显大师还将他的求经之路全都记下来，一路惊险无比，但却让人心向往之！”
僧达长叹一声：“不知我何时可舍下一切，踏上西去求经之路？”
僧显则应道：“小公主尚在平城后宫，当年您可是答应过夫人，要保护他们兄妹四人。”
僧达不言，沉吟了一会，说道：“太后已去，且不论凉州僧人。目下，我倒可以和你一起南下长安，正好可以出平城游历一下名山大川。”
僧显对师傅突然想出平城有些不解，带着迷惘的表情看着他。
僧达想了想，又认真地对僧显说：“我和高侍朗的想法一样，平城不久可能就会有一场大波澜，道教和佛教会在某个时候必起纷端。与其等这场波澜大起之时离开，还不如早点离开这个是非场。”
“你和高侍郎都说道教与佛都都会起纷端，但是之前不都平安无事吗？”
“你有所不知。皇上这个人并不真信佛。只不过之前太祖和太宗都信佛，他继位之后，也会引见高德沙门一起谈经论佛。到了四月初八佛诞日时，他也会到门楼之上，看信徒抬佛游行散花，以致礼敬。但是他对佛的礼敬也就到此为止了。皇上致力于平定天下，以武力获取四方才是他的第一要务。他从来就没有兴趣深研佛经、探求缘报之意。”
僧达喝了一碗茶，又接着说下去：“后来，寇谦之到了平城，皇上发现天师道清静无为，而且寇天师还提供了不少羽化成仙之证，于是皇上就开始相信天师道。其实当下最紧要的还不是寇天师，而是他的徒弟崔浩。”
“高侍郎也说了崔司徒，崔司徒难道还管皇帝的信仰之事？”
“寇天师在皇上登基之初就到了平城，他一直宣称皇上是北方的太平真君，而他的使命就是要辅助真君达到天下太平。为此他刚到平城就向皇上敬献了《录图真经》，崔浩读完这本书之后就主动去拜寇谦之为师。因为崔浩一直认为佛教是胡人之教，作为汉族士人，当然不该奉信佛教。你想必也听说过，他的夫人卢氏信奉佛教，崔浩将夫人正在看的经典夺过来烧了，烧了之后还将书灰撒到厕所里。你想他该有多讨厌佛教？只要抓住机会，崔浩就要在皇上面前说佛教虚妄，僧人不做事，国家收入还减少。因为崔浩特别擅长辩论，皇上就越来越相信崔浩的话。除了佛教，崔浩也不喜欢老庄之言，每次读几行老庄之书后，他就会把书扔到一边说‘这种不近人情的胡言乱语，一定不是老子所作。老子习礼，他还是仲尼的老师，怎么可能写出这种方法败坏的东西来祸乱先王的礼教。’”
“崔浩拜寇天师之后，寇天师又反过来请教崔浩有着儒教的问题。据讲因为崔浩经常在天师面前谈古论今，说起天下论古治乱之事，能够通宵达旦，精神十足。于是寇天师就对崔浩说：我本来在深山修道，不管世上俗务，但是突然得到了神仙送的真经，前来辅助太平真君，所以我也要兼修儒教，能不能请你为我写列王治典之事，并论述其主要事迹？崔司徒是真能写，一下子就写了十十多篇治典之事，这下他和寇天师既是师徒、也是朋友，更是利益共同体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。”
僧显听僧达讲了这么多，还是有点不明白：“崔司徒信天师道，那为什么要和我们佛教过不去呢？”
“僧显，看看你的周围，信佛教的都是谁？这些人要不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汉人功臣，要不就是世袭的鲜卑贵族。而崔浩则是汉人大臣的首领。之前，在朝廷之上，一直是鲜卑贵族和代人贵族说了算，毕竟天下未平，朝廷需要能打仗的人；尔今，凉州一平，只余南面的宋国和西南部的仇池和吐谷浑，国家这么大，就需要能够帮助皇上治理国家的汉人大臣啦。”
“更难得的是，崔浩可不仅擅长文治，之前历次大战，他和寇天师联手，每言必中。皇上听崔浩的就赢；皇上不听崔浩的计谋就输。只要崔浩坚持的就是对的。如果你是皇上，你会选择怎么样做？”
“那您的意思是接下来崔浩就要巩固他的权力，不准大家信佛教，只能信天师道？”僧显犹疑地问出了这句话。
“您也看到了，借着皇孙出世，皇上已经将年号改为太平真君，接下来皇上要怎么做谁也不知道。但依崔浩的个性，他连身为佛徒的妻子看佛经都不能容忍，大约对于如我等信徒也不会太客气呀。”
“我昨天听高侍郎说太子还是信仰佛教，凉州来的释玄高都已是太子之师了，想必在未来我们佛教的前途还是不会差。”
“从寇天师在姑臧为僧兵求情这件事来看，天师道与佛家一样，也讲宽恕之道。倘若崔浩只要记住这一点，大约我等之信徒还不会有大难。但是谁知道呢？再说，你可别忘了，毕竟太子只是太子，皇上才是最终说话算数的那个人呀！”
僧显只听僧达如此分析，看上去佛家信徒有一天真会遭受灭顶之灾。他也没有办法帮助僧达开解：如果是这样，那师父就南下长安吧。如果小公主允许，我就和你一起去天竺求经，前往西天瞻仰佛祖真面目。
僧达点点头：“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呀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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