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洛挪挪位置，凑过去拍着白无忧肩膀，安慰道：“师兄不必过于伤怀，文士之道，行义以俟命，哪能所有事都称心如意。”
随即他声音略有些低沉，说道：“几位师兄入魔八成有内情，仅仅我知道的，书院已经有四位师兄入魔了，如果文士入魔的频率这么高，文脉早就断绝了，怎么可能传承至今。”
“只要我们查出其中的猫腻，几位师兄的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。”
林洛的话让白无忧精神振奋了一些，他微笑道：“师弟但有所求，尽管吩咐就是，只要有助于调查，师兄就算身死道消也绝不退缩！”
他叹了口气，又道：“为兄天生鲁钝，平日里帮着两位先生照管书院的事务已经是极限了，这等大事，非师兄所能胜任，就有劳师弟多费心了，如果有用到师兄的地方，千万不要客气！”
林洛笑道：“客气？不存在的！”
说着站起身来，说道：“先去几位师兄的房间看看吧，说不定会有线索。”
白无忧点头道：“好，念斋师弟的房间就在旁边，先去他那看看吧。”
明诚书院在云台山独占了一座山头。
最开始只有山脚下的讲堂，以及讲堂两侧，明通和明达的居室。
后来弟子逐渐多起来，每一位内院弟子都有资格在山上随意选择一处合意的位置，自己收拾地基，建造房子。
到如今，从山顶到山脚，十几个房子错落其间，逐渐有了村落的气象。
德不孤，必有邻！
这正是文士所向往的场景。
现在虽然已经是深夜，但房子里仍然隐隐透出些烛光，显然里面的学子还在苦读深思。
只有四个房子里，没有丝毫光亮，黑洞洞的，像是个不祥的怪兽。
其中的一座就在镇魔台上面不远，是王念斋的房子。
这是一座很简陋的房子，只有两间，一间是卧房，同时也是用餐的地方。
林洛和白无忧在里面随意扫视一遍就知道里面绝没有问题。
房间里的东西全都一眼可见，几个茶杯碗筷，一张自己编织的竹桌，俭朴的木床，上面盖着薄薄的垫子和被褥。
被面已经被磨得纤薄，但干净得像是刚洗过一样。
二人没在卧房耽搁很久，随即走到隔壁的书房。
这是很标准的文士书房，满墙的书册，简单的书桌和笔墨。
林洛随手从书架上翻出一册书，只见上面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。
他眉头微皱。
王念斋入魔后已经十来天没回自己的房间，里面有灰很正常，只是似乎不应该这么厚，倒像是他在入魔前已经很久没翻阅书架上的典籍了。
林洛把目光转向书桌，那里也翻开着一册书。
他走过去查看。
这册书上的灰尘就薄得多，显然是这十天刚积淀的。
林洛把书的封面翻过来，见是一本文圣粹言。
文圣粹言是文士最重要的典籍，是文脉的根基，所以文士们最常翻阅的也是这一本。
林洛暗中点头，心想这倒正常。
他随手把书打开，只见书册的纸张已经被翻得绵软，里面的每一条语录都有朱笔批注。
显然王念斋对这本书用功甚勤。
忽然林洛眼光一凝。
他在里面见到一句，正是刚才在镇魔台听两人念起过的。
原来是文圣粹言里的箴言。
林洛暗道。
他心中纳罕，问道：“师兄，这本粹言似乎与我常用的不同，可是书院自己编纂过了？”
白无忧探头过来看了一眼，笑道：“每年都会有新的文圣言语被发现，所以时常会有读书人自己编纂新的版本。”
还能这样？
林洛先是一怔，随即想明白过来。
这个世界的文圣和前世的孔圣不同，孔圣死后，诸弟子集合，共同确定了论语的内容，虽然历史上也曾有过不同的版本，比如齐论。鲁论，古论等，但到底有个可以互相对照的基础。
这个世界的文士却是意外遭遇了妖魔潮，这才猝然而逝，他身边的得力弟子也一起陨落在这场灾难中。
因此文圣死后，没有一个权威弟子群体确定粹言版本，后世文士只能自己搜集，编成集子，但常常有新的语录冒出来，所以粹言也就有了不同的版本。
林洛奇道：“可这么一来不就乱套了吗，谁都可以冒充文圣立言，文脉还怎么确定根基？”
白无忧笑道：“这倒不用担心，不是随便一句话都能被收进集子的。”
“首先要有严格的考证，确定被收进集子的言语出自何处，以及它与文圣一生行迹是否符合。”
“还有最重要的一点，文圣的言语可以激发浩然气。”
“有这两条标准，足以确定文圣的言语。”
原来如此，他倒是忽略了浩然气这个大杀器。
这个世界的版本学真是好做啊！
林洛腹诽道。
他打量着手中的粹言，沉吟片刻，说道：“师兄可知这个版本的粹言何时到念斋师兄手上？”
白无忧惊道：“你怀疑粹言有问题？！”
千百年来，还从没有人怀疑过文圣粹言有问题，毕竟只有文圣的言语才能让文士在诵读的时候激发浩然气。
只要一句话有这种效果，就有把握确定它出自文圣，再考证出这句话出自何地何人之传承，以及这条传承与文圣的行踪是否相合，也就把所有疑问排除了。
整本文圣粹言中，大多数言论都是通过这种方式收集起来的，如果连这个方法都怀疑，那文脉的根基可就真的动摇了。
林洛笑道：“师兄不要担心，只是谨慎起见罢了。”
书架上厚厚的灰尘一直在林洛心头徘徊不去。
从灰尘的厚度推测，王念斋至少一个月没从书架上翻书了，这对于一个文士是不可想象的。
作为一门有悠久传承的学问，文士绝不可能仅仅阅读文圣粹言就能得道，而必须同时参考历代宗师的阐述与发明。
除非王念斋关心的是一条历代宗师都不曾阐发过的语录，而且这条语录让他极为纠结，以至于连其他的正常功课都没法兼顾，这才会出现一个月不翻书的情况。
如果是这样，那这个新版本的粹言就有不小概率和他入魔有关了。
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头绪，现在有这么条线索，林洛心想，倒不如先查查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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